13 年了，说《大护法》意外成名，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评价。
《大护法》的导演杨志刚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。
他现在更多地以“不思凡”这个名字出现在世人面前，有时他觉得“不思凡”三个字对自己有某种潜在影响：“看着这几个字在你面前频频出现，你也就不由得想把事情做好一点了。”
在《大护法》上映之前，杨志刚对市场、对观众一直有些慌恐。在被问及从 2004 年最早的《黑鸟》到现在的《大护法》，这十三年间遇到的最大的困境是什么的时候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：“市场不要我呗。”
这种对市场的惶恐似乎成了一种本能。杨志刚在微博上给一篇给了《大护法》差评的影评点赞，然后转发。他写道：“没学过动画，更没学过电影……一直羞于自诩自己是个动画人。只是一腔热忱，这个梦得以活到今天。心总想着能不能做出好作品，和喜欢自己的观众沟通，做的不好，总觉得亏欠。这些声音会让我变得更好。”
《大护法》成了一个话题。关于它的讨论在上映一周后刚刚开始。影片中，大护法为寻找逃跑的太子，误入了欧阳吉安为谋取暴利而搭建的小镇，在这里，他遇到了被豢养、蒙蔽和杀戮的花生人。观影后，观众们津津乐道于其中被设定为 PG-13 的暴力场面，以及随处可见的社会隐喻，比如大护法的那句台词“为什么太阳这么红，还是这么冷”。
《大护法》中的花生人
杨志刚不是专业学动画出身。他自称出生于“江浙南边一个非常小的村镇”，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就是两套小人书，他把它们翻了无数遍。直到长到十七八岁，才发现这些小人书来自于日本、欧美漫画的改版，并因此萌生了成为漫画家的念头。
但杨志刚没有专门学过画画，也没有上过大学。成为漫画家的念头也没有让他开始画漫画，直到有一天他发现：“我的生活周边没有任何变化，没有接近那个我以为可以到达的地方。”
之后，杨志刚开始接触网络。他随手敲下网名“思凡”，发现重名后，又在思凡前加了个“不”字，于是就有了“不思凡”。杨志刚觉得这个名字让他变得有些奇怪：“我们小时候，这种名字对人的心理影响是会有的，只是我们感受不到的。”
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 2004 年。当时，杨志刚在杭州临安一家电信公司工作。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 flash 动画，这个技术门槛极低的动画软件马上引起了他的兴趣。“我就在想能不能把我的漫画变成一个 Flash 动画呢？这样我可以把它放在网上，有很多人可以看到，我就可以从观众那里接到一些反馈。”
借鉴 2001 年 Ninjai Gang 导演的 flash 动画《小忍者》，他画了一部叫《黑鸟》的 flash 动画。全片采用黑白两色，画风简单，却时时透露着诡异。一开篇，由杨志刚本人配音的主角便说出首句台词：“梁衍，就是杀死你的人的名字。”
《黑鸟》剧照
这部风格独特的《黑鸟》被不少观众视为“中国 flash 史上的里程碑”，它的好口碑也让杨志刚得到了满足：“看那些评论的时候，我感觉到在那个屏幕的背后，他们真的睁大了眼睛，很兴奋地看完还希望我往下做。那段时间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，整天觉得有点飘飘然。”
时隔 13 年回头来看《黑鸟》，他依然认为希望得到认可的感觉就是自己的创作初衷。“你期望和观众有沟通，我还是很希望去陈述去讲述。如果你的陈述能够得到一点共鸣，那么你就不再那么孤独。”
但杨志刚没有坚持下去。随着经验的积累，他不满足于前几集粗糙的画质，这让他的工作量也大大增加。他也不喜欢南方口音的普通话，但要找北京人来配音对于在杭州临安工作的他也难度不小。再加上当时 flash 动画正逐渐没落，《黑鸟》在 7 集以后彻底停更。杨志刚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电信公司员工。
再次尝试做动画是 2008 年，杨志刚辞去电信局的工作来到杭州。“我刚到杭州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很懂动画的，但是到了以后才知道动画根本不是我理解的那样……只要大学里学过动画的，他们一开口我就不知道在说什么。”
在接下来的 6 年时间，对于杨志刚来说是补课的时间。什么是设计稿、什么是原画、一秒动画有多少帧……这些动画从业者似乎都应该具备的基础知识，杨志刚边做边学，这才算是入了行。
在这期间，杨志刚连续创作了两部富有个人风格的作品，《小米的森林》和《妙先生之火泽睽笑人传》。凭着独特的画风和叙事，他在圈内也渐渐有了点名气。
《小米的森林》剧照
可杨志刚又开始困惑了。在当时的原创动画圈里，行内人聊的最多的却并不是这些基础知识，而是商业。后来据他回忆，当时几乎所有的原创动画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：动画应该怎么赚钱？
这也是杨志刚在圈子里呆了 6 年后思考最多的问题：什么样的东西在市面上最流行？什么样的动画可以被商业化？越想越想不明白，按照规则创作出来的新作又叫好不叫座，他开始觉得自己被卡住了。
后来，杨志刚把这些和商业、知识和经验相关的东西形容为“一个壳”。“当壳成为你之后，你的自我就消失了。”他又解释道，“你不能把壳扔掉，它依然很厉害，但是你必须成为它的主人。”
想清楚这件事，杨志刚离开了当时的公司。他没有打算再回那个圈子里去，甚至想，要不就放弃，干脆去山里画漫画好了。
这时候，尚游找上了他。时任好传动画 CEO 的尚游很喜欢杨志刚以前的作品，他专程从天津赶到杭州，对杨志刚说，你可以做自己最想画的东西。杨志刚说，我想做暴力。尚游回应道，那你能不能再暴力一点？
有了这句话，杨志刚拉起一个 3 个人的小团队，开始在杭州的一间民房里做《大护法》（当时的片名是《黑花生》）。他想让自己回到最初做动画的状态：“我自己在做最早的画镜头的时候，其实一边在回忆做《黑鸟》的状态，《黑鸟》是一个人带着一只鸟，两者在情节上面是很像的，其实就是为了回忆起那个状态，有这种功能。”
《大护法》人物组图
连续做了几个月，杨志刚觉得自己“通了”。创作过程艰辛而愉快。花了两年时间，团队从 3 个人扩充到 6 个人，全片 113 分钟、1065 个镜头、795 个场景、91360 帧原画，11 集原创动画算是基本成型。
“这个片子就是我对个体思维，个体束缚，小我的束缚的非常集中的一次思考。”杨志刚说，“我不在乎观众能不能看懂，这个东西还是非常难。”
动画完成，杨志刚自觉任务已经全部完成。“不关我的事了。这个事情全部抛给尚游，我又不懂。这是他自己刨的坑啊。他说你想做什么做什么。 那我想做什么，不是给你了嘛，那你自己玩去吧。然后他就一脸苦逼，跑遍全国也没人要。”
“因为在那个时间，那个时代，那几年吧，特别难。原创作品没人要，特别是这么奇怪的作品。你说你还管什么呀，你都快要饿死了，你还管什么呀？”杨志刚停了停说，“我不在乎。”
可是他不会真的不在乎，他还是期待观众能够看到这部电影，并给予认可。早在 2015 年 6 月，由于资金短缺，已经完成 60% 的《大护法》项目就曾在众筹网站 Kickstarter 上开启众筹，最终获得 2 万美元的资金支持，得以完成后续制作。之后，好传动画还与优酷土豆达成合作协议，为《大护法》拿到了 500 万元的投资。2016 年 6 月，他又亲自站台，在国内众筹网站 kaistart 上发起众筹点映观影，并在当年暑期完成了杭州和北京两场点映。
那时《大护法》已经完成一年多，尚游跑遍了全国也没找到买家，他们退而决定将它推到网络平台，却依旧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麻烦。
就这样，“市场不要我”成了杨志刚最大的心结。
转机发生在 2016 年底，光线旗下专门做动画的彩条屋看中了《大护法》代表的年轻市场，决定把它推向大银幕。他们为此投资了好传动画，重新绘制了 1300 个镜头，请来香港剪辑师林安儿重剪了 90 分钟新片，甚至重制了 3D 版本。
而杨志刚又开始忐忑了。他起初非常抵触 3D 重制，认为这将会损害水墨风的影片效果，“有的影院光非常暗，会把原本的颜色给改变掉”。但这种观点最终被还不错的重制效果所改变，他承认，“我觉得 3D 给片子加了很多分”。
《大护法》水墨版海报
就在《大护法》上映前一天，杨志刚的焦虑似乎也达到了顶点。一名网友在杨志刚微博下留言：“已经订好了票穿好了衣服煎熬地睡着等待明天！”而杨志刚则回复：“或许是一次人生最大的错误。”后面跟着一个汗颜的表情。
杨志刚低估了自己。截至目前《大护法》票房超过 6000 万，对于独立动画来说，已经实属不易。豆瓣 8.1 的评分，尽管有着人们对于当下社会大环境的反弹，但依然说明观众对于电影本身整体上是认可的。许多媒体也将“这部成人动画并不完美，但至少能让我们看到灵魂”和“为中国动画涂抹了一层亮色”这样的评价送给《大护法》。
杨志刚应该对此很受用。正如之前《黑鸟》受到的肯定让他有点飘飘然。他需要，也喜欢来自观众的好评。
“比如说你不爱读书，你可能喜欢画画，稍微画几下，别人可能觉得你画的也蛮好看。那你想，这是你唯一可以获得虚荣心的地方，那你可能经常去弄它。那这样的话，慢慢你就会在这个地方走得比较远一点。这是你唯一可以显摆的地方，那你就不停地强化它，你在别的地方也得不到存在感。我觉得就是这样，很简单它就会把你带到一个地方去。”
题图来自：《大护法》海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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